(資料圖)
今天我們來介紹荷蘭畫家倫勃朗。
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說,倫勃朗是荷蘭歷史上最偉大的畫家。這句話怎么理解呢?
我們還是要回到那條重要的線索,就是畫家和甲方的關系。卡拉瓦喬的甲方是教會,魯本斯的甲方是國王,而倫勃朗的甲方就不一樣了。他的甲方是荷蘭新興的市民階層。
不過我們要記住一點,雖然甲方各不相同,但是都屬于巴洛克的17世紀。無論是力圖振興的天主教會,還是用海外殖民地的財富打垮貴族而建立起新興專制體制的國王,還是兜里有了錢、心里急于和貴族平起平坐的荷蘭資產階級市民,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,就是渴望被他人尊重。這是我們理解巴洛克藝術的一把鑰匙。
倫勃朗就抓住了這個重點。他通過繪畫技術上的創新,讓他的甲方感覺到了尊重,而他自己也功成名就,成了荷蘭最出名的畫家。
倫勃朗年代的荷蘭
我們先來看看倫勃朗年代的荷蘭是個什么情況。
整個17世紀,雖然荷蘭戰爭不斷,頭五十年和西班牙打,后五十年與法國和英國又矛盾不斷,但是17世紀絕對是荷蘭的高光時刻。他們圍繞產權做出了一系列的制度創新,成為全球第一個資本主義國家。
十七世紀的荷蘭,不僅是歐洲農業最發達的國家,同時也是鏡頭制造業和地圖繪制行業的領頭羊,還是全球銀行業、商業和貿易領域的先行者。
另外,獲得獨立的荷蘭選擇了共和國體制,在文化方面也是領一時之風騷。笛卡爾從法國躲到荷蘭來寫書,斯賓諾莎從葡萄牙跑來磨鏡片。這就是倫勃朗所處的環境。用“盛世”兩個字來形容,當不為過。
在這樣的大環境里,市民階層口袋里有錢了,當然就要請畫家來給自己畫個像,供子孫后代瞻仰。
另外,荷蘭各行各業還成立了一堆這協會那協會,打仗主要也靠自發組織的民兵。協會也好,民兵組織也好,逢年過節的就要畫個集體像,和今天足球隊動不動就要來一張全家福是一個意思。這么著,市民對繪畫的需求就迅猛增長起來。
倫勃朗出生于1606年,父親是個磨坊主。14歲那一年,倫勃朗進入萊頓大學讀書,家里人希望他能成為一名律師。
但是倫勃朗并不是塊讀書的料,所以沒多久就退學,回到家鄉萊登,跟本地的一個畫家學習油畫和制作版畫。
三年后,他前往阿姆斯特丹,進入當時的名畫家拉斯曼特的畫室繼續深造。拉斯曼特去過意大利,深受卡拉瓦喬的影響。
所以從倫勃朗早期的畫作中,比如這幅《托比特與安娜》,我們既能看到傳統佛蘭德斯畫派由細膩的色調營造出的逼真細節,也能看到卡拉瓦喬式的光線。
倫勃朗
托比特與安娜 Tobit and Anna with the Kid goat
1626
1632年,26歲的倫勃朗得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訂件:為阿姆斯特丹外科醫生協會畫一幅集體像,就是《杜普醫生的解剖課》。
倫勃朗
杜普醫生的解剖課 The Anatomy Lesson of Nicolaes Tulp at the Literature
1632
畫面中最右側戴黑帽子的就是杜普教授,他右手用鑷子夾尸體前臂的肌肉,左手做出相應的動作,來展示各不同肌肉的功能。
畫面中的另外七個人并不是醫生同行,而是外科醫生協會的成員,相當于今天的衛生局領導吧。這解釋了七個人中為什么竟然有四個人心不在焉。
畫面右下角畫了一本打開的大書,這本書是解剖學奠基人維薩里于1555年出版的《解剖學》。
這幅畫大獲成功,倫勃朗在阿姆斯特丹一舉成名。
集體肖像怎么畫
從這幅畫中,我們可以看出荷蘭畫家當時面臨的難題。
畫里的每個人都掏錢了,把誰畫黑了都不合適,那么就不能像卡拉瓦喬那樣只突出重點。
卡拉瓦喬的任務比較簡單,比如他的《圣馬太蒙召》,因為圣馬太是主角兒,那么就是把基督畫在陰影里也無所謂。
卡拉瓦喬
圣馬太蒙召 The Calling of Saint Matthew
1599—1600
那么,又要用卡拉瓦喬式的光線,又得讓每個人都露臉。這個難題,怎么解決呢?當時的荷蘭畫家們想了不少辦法。
比如特爾·布呂根,他也畫《圣馬太蒙召》,與卡拉瓦喬不一樣的是,他調高了整個畫面的亮度,讓亮的地方亮到刺眼。用這個辦法來維持明與暗之間的對比強度。
特爾·布呂根
圣馬太蒙召 The Calling of Saint Matthew
1621
再比如洪特霍斯特畫的《晚宴》,我點兩盞油燈,不就解決問題了嗎?
洪特霍斯特
晚宴 Merry Campany
1622
之前我們介紹拉斐爾的時候提到過翁布里亞畫派的解決辦法,就是像小鎮照相館的攝影師拍集體照一樣,給每個人的臉都打上光。但是這樣一來,光線和空間的真實感就沒有了。
拉斐爾
基督下十字架 Deposition of Christ
1507
我們把洪特霍斯特和拉斐爾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較一下,立即就能感受到17世紀荷蘭畫家在處理光線與輪廓關系時的巨大進步。這正是巴洛克風格最迷人的地方。
除了光線,畫集體照的時候畫家們還要解決一個問題,就是這么多人,你得表現出情緒和注意力的統一性。
在這方面,倫勃朗的前輩哈爾斯是個中高手,比如他為圣喬治射擊手連的軍官們畫集體照。
哈爾斯
圣喬治市民警衛隊官員之宴 The Banquet of the Officers of the St George Militia Company in 1616
1616
畫面上烏泱烏泱12個人,怎么安排呢?哈爾斯虛擬了一個遲到者,給了大家扭頭看畫面外的理由。而且其中還有四個人的目光并沒有看向畫外,而是與同伴交談。這就讓畫面一下子生動起來了。
倫勃朗的解決方法
又要讓每個人的臉都能看清,又要表現情緒和注意力的統一。倫勃朗是怎么解決這些問題的呢?我們來看他的名畫《夜巡》。
倫勃朗
夜巡 The Night Watch
1642
《夜巡》這個名字是十九世紀的人瞎起的。當時因為時間長了,畫面上涂的清漆發黑,人們就以為畫的是夜間出去巡邏,其實是白天。
這幅畫是18個人湊了1600盾,比哈爾斯那個圣喬治連還多出六個人。不過這幅畫被裁剪過,左邊少了三個。
為了保持卡拉瓦喬光的效果,總得有人在陰影里,怎么辦呢?倫勃朗雇了幾個打醬油的,把他們放到陰影里去當襯托,比如最右邊那個打鼓的。
因為人實在太多,后排的人就會暗一些。既然大家掏錢一樣多,憑啥你光鮮奪目,我烏漆麻黑的呢?所以倫勃朗就添加了一個渾身通亮的小姑娘,讓她成為第二個光源。
小姑娘腰上倒掛著一只雞,露出大大的雞爪。在荷蘭語中,雞爪和火槍手的發音有關聯,這個小姑娘就是個吉祥物的意思,就像現在足球隊出場球員要牽個小孩子一樣。
貢布里希曾經說,倫勃朗從不使用戲劇化的手法。我們把《夜巡》和哈爾斯的《圣喬治射擊連》比較一下就知道,貢布里希恰恰說反了。倫勃朗是特別強調戲劇效果的。
以至于當年的《大英百科全書》對倫勃朗是這么說的:“這位畫家認為繪畫與舞臺表演類似。如果不進行夸張,就無法打動觀眾。”
而且,據說《夜巡》就是因為太夸張,班寧上尉和他出錢作畫的兄弟們被阿姆斯特丹的市民們好一通嘲笑,說這都多少年沒打仗了,你們還弄得煞有介事,跟真的似的。
倫勃朗的弟子也說,倫勃朗從來都是把自己的工作室當劇場,把自己當導演的,所以他工作室的日常總是充滿了人生如戲的氣氛。
在畫這幅《基督和通奸婦女》的時候,倫勃朗真的要求助手和徒弟們擺姿勢擺造型,并跟徒弟們說,告發的人和祭司們就要通過這件事情抓基督的把柄,所以一定要把他們急切的心情表現出來。你看,這和導演給演員講戲就是一回事兒。
倫勃朗
基督和通奸婦女 The Woman Taken in Adultery
1644
倫勃朗筆下的人物情感很真實,所以很多人說他是現實主義畫家。這實在是對倫勃朗的誤讀。還是波德萊爾眼尖,他對倫勃朗的評價是“如生活般自然的戲劇”,意思是演技很高超。
除了用戲劇性來解決眾多人物的情緒同步之外,倫勃朗還需要面對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光線。而在這個問題的解決上,倫勃朗走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,表現出很大的原創性,就是顏料的厚涂。
以前的畫家都會小心地把筆觸抹平,讓畫面平滑如鏡。提香是第一個故意在畫面上留下筆觸的畫家,不平整的畫面就會產生散射,讓整幅畫的色調顯得更加豐富和生動。
但是我們并不確定提香是故意這樣做的,因為當時人們把這種不平整的畫面理解為未完成作品。并且抱怨說,只有錢給到位,提香才肯把畫畫完,意思就是給徹底弄平整了。
但是到了17世紀的荷蘭,畫家們開始有意識地將筆觸作為一項技術來加以運用。那么,厚涂也就成了邏輯的必然。
倫勃朗在高光部分,甚至會用刮刀或手指代替畫筆對顏料進行涂抹,最厚的地方顏料厚度會達到2厘米多。這樣的厚涂,除了會發生光線散射之外,還有兩個好處。
一是趁厚涂的顏料干透之前,可以用畫筆的末端或者小木棍對顏料進行刮擦,以產生豐富的效果。這個手法特別適合用于表現衣服和毛發。
第二個好處是,顏料的堆積本身,就會產生質感。
我們看《亞里士多德與荷馬半身像》和《戴金盔的男子》。
倫勃朗
亞里士多德與荷馬半身像 Aristotle with a Bust of Homer
1653
戴金盔的男子 The Man with the Golden Helmet
1650
雖然后一幅畫已經被證明不是倫勃朗畫的,而很可能是他徒弟畫的。但是厚涂顏料所營造出的金盔的質感實在是太出色了。
正是因為倫勃朗的畫法太特殊,所以他會一再叮囑他的客戶,一定要把作品放在強光下,并且站得遠一點再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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